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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主体摆渡人深度报道
“没有尸体”这个词孤独而冰冷,像医院太平间的气氛。
昆明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太平间里,有24具尸体被冷冻多年无人认领。为了找到这些无主尸体的亲属,停尸房工作人员刘贤军四处奔走,试图为死者找到最后的安息地。
冬至将至,他希望这些死去的人漫长的冬天早日过去,让他们安息。
2020年春天去世的“无名”在冬至火化
来到这个世界31天后,一个男婴停止了呼吸。他静静地躺着,不知道他的家人已经悄悄地离开了医院,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小小的尸体没有火化。从2004年9月至今,他一直躺在昆明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太平间里,在零下18摄氏度的冰柜里度过了16年。停尸房里有20多个和他睡了很多年的死人,包括86岁的老太太和前一天刚出生的弃婴。
他们可能已经被家人彻底遗忘了,但是在昆明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还是有人在寻找亲人,忙着善后。
01
2020年12月12日凌晨5点,一辆黑色殡仪馆灵车潜入昆明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停在一间白色小平房前。那里是医院的太平间。
灵车运走了一具尸体。在身体登记表上,姓名栏写着“未知”。
这是一具存放了九个多月的尸体。根据医院记录,2020年3月5日,保安在医院大堂发现一名昏迷的成年男子,并迅速将他送往急诊室进行急救,但他无法康复。男人没有任何身份信息。
昆明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太平间外景
2020年7月,43岁的四川人刘贤军接管了昆明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太平间工作。这个不知名的人的尸体是他接手后第一个被处理掉的。11月,根据《昆明市无主遗体管理办法》的规定,刘贤军出资在当地三家报纸上刊登了尸体鉴定通知书。
15天公告到期后,12月3日下午,公安机关派出5名技术人员,花了近5个小时对该男子尸体进行尸检。他们拍照,取样,提取指纹和个体基因样本进行检查。12月9日,尸检报告出来后,公安机关发出通知,表示同意将遗体作为“不明尸体”处理。12月10日,医院签字同意。
12月12日,殡仪馆运送遗体进行火化,并向民政部门提交遗体的相关资料。
刘贤军为未知的死者准备了一个骨灰盒。火化后,骨灰被装箱送回医院太平间——,这是刘贤军自己的决定。无主遗体的骨灰其实也可以交给殡仪馆集中安葬,但他觉得有必要考虑一下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万一警察查出他的身份,找到他的家人,那他就可以回家了。”
伴随这个“未知”男人的灵柩的只有一张深蓝色封面的“云南火化证明”。
火化证明是这具尸体唯一的证明
02
身体是一个人成为“人”的物质支撑。人生死后,走还是留,就看别人——,往往是亲戚3354了。无人认领的遗骸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冰里等待。在昆明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太平间里,还有24具像“无名”一样无人认领的尸体。
太平间是为临时安置在医院死亡的病人而设立的,以方便他们的家人处理善后事宜。昆明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太平间有12个冷冻柜,可以存放12具遗体,但长期存放24具无主遗体已经让太平间超负荷运转。停尸房平均每天增加四五具尸体。即使新增三个单冰柜,将长期无人认领的尸体存放在几个柜中,空间不足的问题仍然困扰着太平间的管理者。
在这些无主遗骸中,最古老的一具保存了16年以上,是一名男婴,死于2004年,只活了31天。大部分遗骸保存于2004年至2007年。除了涉及刑事案件和纠纷的遗体外,有6具尸体没有身份信息,3具尸体只有姓名信息,8具尸体被家人遗弃。
昆明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后勤部副总经理王子光分析,早年医院对无主遗体处置的相关政策不甚了解。后来政策逐渐完善,但需要时间联系实际情况。医院不敢贸然处理这些遗体,从此就一直保存着。根据太平间管理人员的信息,昆明很多医院都存在无主遗体积压的问题,有的医院甚至存放了数百具。
昆明市对无主遗体的处置制定了专门的法律法规。2014年10月1日,《昆明市无主遗体管理办法》正式实施,规定无人认领的遗体由发现地的县级以上公安机关进行检查,对遗体进行检查、取样、鉴定和查询,然后向社会发出遗体鉴定通知书,通知期限为15天。期限届满无人认领的遗体,由县级以上公安机关出具死亡证明,并通知发现遗体所在地的县(区)民政部门处理。对于在医院死亡且无人认领遗体的死者,医院负责查明死因并向公安机关报告,移交死者财物。
经公安机关和医院盖章同意后,无主遗体可以处置
处理不明无主遗体,只要是按照规定和程序进行的;然而,如果能找到家人,处理带有身份信息或家庭信息的无人认领的遗骸要复杂得多,但它们从未被认领。根据法律法规,医院可以在尸体鉴定公告到期后处置无主遗体,但昆明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希望对这些遗体进行更严格、更仔细的处理。
“理想的情况是找到家人,咨询家人,然后处理掉。”刘贤军说,根据他的假设,医院太平间里每一具被处理过的尸体,尤其是带有身份信息的尸体,都应该作为“未知”保存,以便给死者留下一些回家的可能。
“人们应该回到他们的根源。我坚信这一点。”刘贤军说,这是中国的传统,他对此有着近乎本能的依恋。
03
无主遗骨找亲戚不容易。
刘贤军随身带着一个信封,里面装着无主遗体的信息表。他在表格上打了勾,如果打了勾,就说根据登记表上的联系方式联系过;画了个叉,表示当时登记的电话号码打不通,或者对方声称拨错了。他记得登记遗体的联系人是当时负责办案的警察,但打电话时对方说:“我现在不是警察了。”。
刘贤军随身携带无主尸体的信息表格
通过所有联系方式,刘贤军只成功联系了两个家庭。说服家人配合处理遗体是另一大挑战。
2019年1月2日,一名叫张佳栋的男子被送往昆明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急诊科抢救无效死亡,仅留下联系人
刘贤军经常联系对方,并反复说:“你只需要合作写一份委托书,不需要支付任何费用。”张佳栋的儿子最终表示愿意合作,并委托医院处理他父亲的尸体。现在,张佳栋的儿子已经写了委托书,只要委托书送到医院,尸体就可以处理掉。
刘贤军和遗体家属之间的对话
更尴尬的是一个27天大的婴儿的遗体。2005年2月23日,宝宝被家人送到昆明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因抢救无效死亡。之后,家人签完字就离开了医院,再也没有出现过;孩子的尸体被困在冰冷的太平间已经将近16年了。
2020年9月的一天,刘贤军打了一个标有“小林,孩子的父亲”的电话。得知刘贤军的来意后,小林自称是“宝宝爸爸的哥哥”,并多次表示“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表明她在红河州,不愿意来昆明,更不用说写委托书了。
刘贤军回忆说,当时他在电话里答应对方:“只要你愿意来医院,不仅需要你承担处置遗体的相关费用,我还会报销你的交通和住宿费用。”但是小林还是不同意。经过反复沟通,小林给了刘贤军一个联系宝宝妈妈的电话号码。
打完电话后,刘贤军讲述了整个故事。然而电话那头听完所有的话,什么也没说就挂了。
从9月到12月,刘贤军仍然时不时给小林打电话,发信息劝她,小林的态度开始软化,从反驳到逐渐放下,表示愿意写委托书,但不愿意在上面按指纹。
只要有带手印的委托书,刘贤军就可以处置尸体。他决定专程亲自去找小林。
12月15日中午,刘贤军开车从昆明到红河州弥勒市——之前,通过微信聊天,得知小林在那里开了一家餐厅。两人见面后聊了一会儿,小林请他吃午饭。刘贤军发现,他面前的小林在电话里并没有那么警惕。
吃完饭,小林终于按下了委托书上的手印。
一切完成后,小林承认自己是男婴的父亲。虽然他不想提及过去,但他仍然对医院和刘贤军表示了感谢。“难得你这么用心。”
15日下午,刘贤军持委托书返回昆明。他很高兴这个冰冻了将近16年的宝宝身体很快就能睡个好觉了。
04
“其实我知道这些家庭的想法。他们不是坏人,只是有顾虑。”
刘贤军从不抱怨死者的家人,尽管他经常碰壁。光说停尸房里一天刚出生的弃婴尸体,他的态度就有些不同。2005年夏天的一天,弃婴在路边被发现,报了警,送进了医院,但没有被救出。说起这个孩子,他用鼻子哼了一声:“这些家长。”
刘贤军保存了大量与死者家属的通讯记录。他不打听内幕,更不用说追究自己的责任了。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死人最重要,你不用承担任何费用”,试图说服对方配合。
刘贤军和遗体家属之间的对话
“你不必承担任何费用”这句话对刘贤军来说非常重要。在殡葬行业工作,他知道保存无主遗体的成本非常高,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通过提前澄清资金,有可能创造处理遗体的机会。目前殡葬行业市场价格显示,遗体冷冻保存费为每小时3元。按照这个计算,一具保存16年的尸体就要花费42万元。这可不是小数目。
根据《昆明市无主遗体管理办法》的相关规定,2015年,昆明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处置了3具无主尸体,但由于种种原因没有继续进行。2020年下半年,医院重新部署此项工作,邀请公安部门等部门共同协商,决定由医院承担无主遗体的保管费用。这意味着没有主体的家庭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只需要配合办理相关手续,尸体就可以妥善安置。
医院将整理并归档所有能从无主遗体中收集到的信息
然而,刘贤军知道遗骸“无主”的原因不完全是钱。这些长期无法埋葬自己的逝者,生前一定有复杂的往事;即使是死去的婴儿也背负着父母沉重的过去。这些往事是症结所在,但刘贤军认为那是别人的隐私,他没有权利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
“做这项工作,最重要的是耐心和良好的态度。你要站在家人的角度,理解家人的心情。”他总结了一下。
05
2020年11月底,刘贤军回到四川宜宾老家时,顺道去了趟昭通,将太平间里两具与昭通有关的尸体的信息报给了当地派出所,希望能得到更多死者的线索。
他给死者“找亲戚”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有户籍信息,去户籍所在地;没有资料的,到死亡地点附近,要求辖区公安机关寻找符合年龄、性别的失踪人员;或者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人问起失踪的人。
医院后勤部门的一名工作人员曾感叹“做太平间的工作需要非凡的勇气”,但声音低沉、几乎不用任何助词的刘贤军似乎有这样的勇气。在与死者及其家人长期打交道后,刘贤军和他的家人早就习惯了看不上生死。他的妻子非常支持他目前的工作,他经常和妻子分享为无主遗体“寻找亲人”的进展。甚至他6岁的孩子来到太平间,也没有表现出害怕。
一方面,该地区“寻找亲人”的尸体极少;另一方面,医院太平间的工作人员一直严格管理和照料这些尸体,并定期检查情况。现在,医院对暂时存放在太平间的遗体的管理更加谨慎。发现遗体无身份信息、无家庭信息的,工作人员将迅速向公安机关报告,并按照规定尽快处理遗体;与此同时,工作人员采取了更严格、更详细的登记家庭信息的做法,尽最大努力防止家庭成员故意遗弃死者遗体。
太平间的工作人员一天会检查几次冰箱
“尽管我是一名医院工作人员,但即使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看,我也同意医院对无主遗体的谨慎处理。面对患者,不问出处,尽力治疗;永远尊重死者。他们曾经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和我们一样。”王子光说。
如果刘贤军有同样的意思,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他们生活过,有亲戚,有家。”在他看来,“寻亲”或留灰,这些做法只是出于一种单纯的情感,远非高尚,更谈不上伟大。
“其实做这些事情并不难,只要你做到了,就一定能解决。人一旦来到这个世界,总会留下一些痕迹。”他说。
(文中张佳栋和小林为假名)
昆医大附一院太平间
尚未处置的无主遗体信息
宝宝,男,31天。他于2004年9月17日去世,在去世前被家人送往医院治疗。他死后,他的家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吴德润,男,32岁。他于2004年10月2日去世,并在去世前被家人送往医院治疗。他死后,他的家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胡永新,男,成年人。他于2004年10月21日去世,在去世前被家人送往医院治疗。他死后,他的家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王莲英,女,86岁。他于2005年1月14日去世,去世前被家人送往医院治疗。他死后,他的家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矿三五,男,50岁。他于2005年5月14日去世。他死前在路边被发现并被送往医院。他获救后就死了。没有家庭信息。
弃婴,男,1天。他于2005年6月17日去世。他死前在路边被发现,被送往医院。他获救后就死了。没有家庭信息。
王娟娥,女,24岁。他于2007年10月2日去世,并在去世前被送往医院治疗。他死后,他的家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高本清,男,47岁。他于2007年12月27日去世。在医院花园被发现昏迷,抢救无效死亡。没有家庭信息。
张,女,49岁。他于2017年2月24日去世。他声称被车撞了,自己去了医院。他获救后就死了。没有家庭信息。
匿名,男,成年。他于2005年7月1日去世,从外院转来。抢救失败后死亡,没有家属信息。
匿名,男,成年。他于2005年8月31日去世。在医院大厅被发现昏迷,抢救无效死亡。没有家庭信息。
匿名,男,44岁。他于2017年3月2日去世。他死前被救护车送往医院。他获救后就死了。没有家庭信息。
匿名,男,成年。他于2018年1月16日去世。他死前被救护车送往医院。他获救后就死了。没有家庭信息。
(身体信息由昆明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提供)
冬至快到了
希望属于没有主体的漫长冬天
可以尽快结束
资料来源:大都会时报跑步杂志
吐温:都市时报全媒体记者张萌
编辑:杨莉
审计:朱晓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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